门前的小板凳

门前的小板凳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文／石德会


      清明前的风裹着柳絮，在关闭的两扇木门前打着旋儿。那把榫卯有些松动的春木板凳，凳面树心留下的那道凹陷的弧度里还嵌着半粒干瘪的南瓜籽——那是母亲最后一场雪中等候时，从冻僵的指缝间漏下的念想。


      记得摊煎饼的那些晨雾里，掺杂着从灶屋里冒出的缕缕青烟，还有母亲时不时的咳嗽声。母亲将小板凳斜抵在身后，佝偻着脊背，一手往鏊子下扒拉麦草，另一手持着竹坯在鏊子上不停地画圆，圆由大到小，直至鳌心处补实，娘把剩余的面糊用竹坯轻刮轻挑，放回盆里。火舌在鏊子下跳着狐步舞，竹坯推着玉米糊在滚烫的鳌面上发出"滋啦滋啦"的轻叹。烟灰不断落在娘头顶的那方头巾上，沾在娘裸漏在头巾外花白的鬓角上，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褪色的靛蓝布衫，在领口晕开深色的云。娘摊好煎饼洗漱后，我看到她的眼睛总有些红肿，那是烟火赠予的特除粉黛，无法拒绝。

       农闲时或天黑后，娘坐在小板凳上，拧线补衣，线砣在暮色中划出银亮的弧，娘总把补丁藏在衣襟内侧。有次线头打了死结，娘凑近煤油灯眯起眼，火苗在浑浊的瞳仁里跳动，映得白发泛着橘色的光晕。

       娘的眼神不好，干这些活时，明显得有些力不从心，那次拧线拧着拧着线砣坠地滚进床底，她扶着小板凳慢慢蹲下，膝盖骨发出枯枝断裂的轻响，捡起时指尖沾着陈年的蛛网，在光柱里纷飞如柳絮。娘接好线头再接着拧，那线砣子停停转转，转转停停，娘对它情有独钟，以至后来生活改善了，拧线退出了历史舞台后，娘还隔三差五的找出线砣来，或看上一会，或拧上几圈。

       岁月无情，娘日渐衰老，可老人家依然喜欢搬过小板凳，坐在大门口，坐着坐着就有些犯困，双目微闭，打起了瞌睡，有时呆愣愣地看着远方出神，那一定是在盼着我们回家。

       那年临近过年，下了场罕见的大雪，险些封了回家的路。几经周折当我们转过弯朝家门看时，发现娘像尊雪雕般坐在门前，娘看见我们，手扶门框弓腰想起身，可身子只欠了欠，依然坐在那里，我过去拉她的时候，娘的手和冰一样冷，嘴唇抖动着，磕磕巴巴了半天：可等到你们了！娘蹦出的这句话，至今记忆犹新，时不时在我耳畔萦绕，提醒我记得回家。


       如今抚摸着板凳腿上的蛀洞，恍惚还能触到母亲掌心的茧。那些被磨得发亮的木纹里，藏着麦草灰的味道、麻线的韧劲、还有等待融化的雪。清明回家时，我总要把板凳找出来，擦拭干净，摆在门前，看雨滴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镜，倒映出旧时光里永褪色的剪影——恍惚中，娘依然坐在小板凳上，穿针拧线，等待我们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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