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喊山 王喜明 小虎头儿正在哭泣的时候，感到左肩头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。他扭过头，见是郝老师，就含羞地用右手抹了把眼泪，低下头，双脚不自然地磨蹭着地面。 “想爸爸、妈妈了？”郝老师问。 小虎头儿点了点头。 郝老师摸着小虎头儿的脑袋，没再言语。师生俩人默默地站在初秋的晚风中，望着面前矗立的凤凰山，夕阳给整个山峦罩上一层金色的光晕。 小虎头儿是凤凰屯小学校的一年级学生；郝老师是他的班主任。 小虎头儿的爸爸是从凤凰屯考走的师范生，妈妈是河西走廊一座大山里考走的师范生。俩人毕业后，去了妈妈所在的那座大山里的学校当老师。那年秋天，小虎头儿的爸妈领着学生们上山采山货，好卖钱买些学习用品，不料，大山突发泥石流，为了寻救一个学生，双双被泥石流卷走了。当年，小虎头儿才三岁，还不懂事。后来，小虎头儿回到了凤凰屯，和爷爷奶奶生活。小虎头儿稍微懂事时，就问奶奶：“爸妈哪去了？” 奶奶就哄骗他说：“爸妈去大山外面工作去了。” 小虎头儿又问：“那咋老不回来呢？” 奶奶又哄骗他说：“爸妈工作忙，脱不开身，等工作不忙了，就回来了。” 小虎头儿看见奶奶眼里闪烁着泪光，就不敢再问了。 等小虎头儿七岁上学了，看见同学们都是爸妈领着去学校的，只有自己是奶奶陪着去的，就又想起了爸妈，就又向奶奶要爸妈。奶奶哄骗他说：“你要想爸妈了，就在黄昏时，站在门前的高坎子上，对凤凰山喊爸妈，爸妈就会答应的。” 其实，奶奶那是被他逼得没有办法，才想出这个招，心想，能糊弄几时就几时吧，总比让小虎头儿老问个没完没了的强。 小虎头儿听信了奶奶的话，那天的黄昏，他来到门前的高坎子上，面对巍峨的凤凰山，双手做成喇叭状，使劲儿地喊：“爸——爸——” 大山传来回音：“爸——爸——” 小虎头儿再喊：“妈——妈——” 大山再传来回音：“妈——妈——” 小虎头儿一连喊了很多遍，但大山传来的都是自己的声音，哪有爸妈的声音啊？小虎头儿就非常沮丧，回去问奶奶是怎么回事。奶奶说：“小虎头儿啊，大山又大又高，哪有喊一天爸妈就能听到的？你呀，多喊几天，爸妈就能听到了。” 小虎头儿又听信了奶奶的话，每到黄昏的时候，就站在高坎上对凤凰山喊“爸爸、妈妈”，但还是自己的回音，心里就怀疑是奶奶骗自己。今天黄昏，正在他喊山的时候，屯里的谭叔叔路过，见他可怜，就实打实地告诉他，傻孩子啊，你就是喊破了嗓子，那爸妈也是听不到的呀，天快黑了，快回家吧。听了谭叔叔的话，小虎头儿就委屈地哭了。这时，郝老师就来了。郝老师是春天时来小学校当小虎头儿班主任的，是个刚毕业的师范生，才二十出头，别看是个老师，他那细嫩的脸还有着孩子样的稚气。郝老师这些天见小虎头儿上课老走神，学习成绩不好，今天放学后就去小虎头儿家里走访，才从小虎头儿的奶奶那里知晓了他不注意听课的原因，就来到高坎子上找到了他。 这时，夕阳已落尽了天际，凤凰山蒙上了一层黛青色的面纱。 郝老师说：“小虎头儿，回家吧，奶奶还等着你哩。” 小虎头儿歪着脑袋说：“我不回，谁叫奶奶骗我呢？” 郝老师笑笑说：“奶奶没有骗你呀，不信，明天你再来喊山，你只要喊三声后，爸妈就会答应你的。” “真的？”小虎头儿惊喜地问道。 “千真万确，老师不骗你。”郝老师答道。 小虎头儿相信了郝老师的话，跟着郝老师回家了。 第二天的黄昏，小虎头儿满怀信心地站在高坎子上，还是双手做成喇叭状，冲凤凰山连喊三声：“爸——爸——” 大山传来爸爸的应答声：“哎——” 小虎头儿惊喜不已，又连喊三声：“妈——妈——” 大山又传来妈妈的应答声：“哎——” 小虎头儿泪流满面，不断地呼喊着“爸妈”，大山就传来爸妈“哎 ”的应答声。从此后，只要小虎头儿想爸妈了，就在黄昏后，站在高坎子上，向凤凰山呼喊“爸妈”，大山就会传来“爸妈”的应答声。小虎头儿的精神状态好了，上课也集中听讲了，学习成绩也上来了。 有一天，他人小鬼大，突发奇想，要去大山外面找爸妈。他心想：既然爸妈能应答，那么，爸妈就在离大山不远的地方，自己就能找到的。于是，在一天傍晚，他独自向大山走去。小虎头儿哪知道“望山跑死马”，别看大山就在眼前，但要走到大山那，那路途可是老远的。小虎头儿走啊走啊，路过一个蜿蜒的小溪，几只玩水的野鸭子冲他“嘎嘎”地叫着；又路过一片草地，几头黄色的老牛冲他“哞哞”地吼着——小虎头儿顾不得理它们，只顾埋头走路，因为太阳快落山了，小虎头儿加快了脚步，他要抢在太阳落山前赶到凤凰山。大山已经就在眼前了，但偌大的一片向日葵地阻挡了小虎头儿急匆匆的脚步。只见朵朵葵花绽开着笑脸，无数的蜜蜂飞翔其间，在花蕊上贪婪地吮吸着花蜜。小虎头儿钻进向日葵地里，小跑起来，有许多的蜜蜂“嗡嗡”地追逐着他。当小虎头儿跑出向日葵地，站在高耸入天的凤凰山前，天完全暗了下来，面对黑魆魆的神秘的大山，他感到孤单凄凉，他惧怕了。他踌躇着脚步，忽然，头顶“呱呱”地飞过一只无名大鸟，惊吓得小虎头儿浑身一激灵；又有一只猫头鹰“喵喵”地瘆人地叫着，小虎头儿吓得心惊胆战，哭喊着“爸爸呀，妈妈呀”。正当小虎头儿不知所措地哭泣时，一位中年大叔来到了他的身边，小虎头儿见有人来了，哭声更响亮了。中年大叔忙哄小虎头儿，并把他背在身上，向离向日葵地不远的一侧走去。 一会儿的功夫，他们来到了一张帆布帐篷前。中年大叔把小虎头儿背进帐篷里，小虎头儿闻到了蜂蜜的香甜味。帐篷里点着蜡烛，昏黄的光线下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收拾蜂箱，见了小虎头儿，忙把他抱在床上，嘘寒问暖，给小虎头儿冲了一碗蜂蜜水，小虎头儿真渴了，一仰脖就全喝了下去。中年夫妇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，一边和小虎头儿唠嗑，并告诉他，他们知道小虎头儿是凤凰屯的，叫小虎头儿。小虎头儿纳闷儿，问：“你们咋知道我叫小虎头儿？”中年大叔笑哈哈地逗他说：“我们是山里的活神仙，没有不知道的事情。”小虎头儿认真地看了看夫妇俩，他们身着粗布衣裳，满脸刻着岁月的风霜。中年大叔说：“你先呆着，等我干完活儿，就送你回去，别耽误了明天上学。”小虎头就听话地看着他们忙碌着。也许是走路累的，也许是受了惊吓，小虎头儿看着看着，眼睛就眯上了，睡着了。睡梦中，小虎头儿梦见自己走出了大山，眼前是一所宽敞明亮的学校，校门口站着两个年轻人，那男的细高个儿，白净脸；那女的，圆圆的脸庞有两朵浅浅的“高原红”。小虎头儿揉揉眼睛，仔细打量，他认出来了，是奶奶给他看过的爸爸妈妈的照片。小虎头儿惊喜交集地向他们跑去，爸妈也张开了双臂，眼看就要扑进他们的胸怀里，他们却倏然不见了，小虎头儿急得“哇”地哭了起来。 “小虎头儿，你怎么了？”小虎头儿睁开泪眼，见自己躺在郝老师的被窝边，正爱惜地看着自己，忙问：“老师，我咋呆在你这里呀？” 郝老师告诉小虎头儿，是大山里的养蜂人把他送来的。小虎头儿回忆起来了，又忙说：“我得回去了，奶奶该找我了。” 郝老师说：“奶奶早来找过你了，我叫她回去了，你就安心地住在这儿吧。” 小虎头儿也愿意和郝老师住在一起，师生俩人说说笑笑的。 小虎头儿突然问：“老师，你一个人住在学校里，不害怕吗？” 郝老师说：“不害怕呀。” 小虎头儿又问：“你不想你爸妈吗？” 郝老师说：“想啊。” “那你为什么到我们凤凰屯来当老师呀？”小虎头儿问个没完没了。 郝老师沉思了一会儿，说：“老师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。”—— “我的老家呀，也和凤凰屯一样，四周全是连绵的大山。我从小就憧憬大山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。爸妈告诉我，你要想走出大山，只有读好书，考上大学，否则，没有别的出路。于是，我就发狠地学习。但是，由于我们学校在偏僻的大山里，老师们就像走马灯似的，来了一茬儿走一茬儿，没人愿意长期呆在大山里。所以啊，耽误了学生的学习，不少孩子都退学回家帮爸妈干活去了。有一年的秋天，学校来了一对刚毕业的男女大学生，他们是情侣，说喜欢大山里的学校，要一辈子呆在大山里当老师。我们都不相信他们的话，认为他们只不过是一时兴起，图新鲜才来大山里教学的。可是，我们错了，第二年，他们生了一个胖小子，并在学校旁盖了一所房子，一家三口住了下来，我们才知道，他们这是真的要一辈子呆在大山里了。我们都高兴坏了，像一群快乐的鸟儿飞翔在他们的身边。可是，那年秋天的一个星期日，他们领我们上山去采山货，积攒起来卖钱买学习用品。快要回家时，山中刮起了大风，天空涌动着一片又一片的乌云，霎间就下起了暴风雨，突然间，大山发生了泥石流，我们吓得蒙头转向地乱跑，我着急忙慌中跑丢了，他们就到处寻找我。谁也没有料到，大山又发生了第二次泥石流，他们被无情的泥石流冲走了，永远回不来了。当时，他们的孩子才三岁，被送回了老家。” 郝老师讲到这，小虎头儿看见老师的眼里溢满了泪水。 这时，郝老师爱抚地摸着小虎头儿的头，说：“今天老师都告诉你吧，那对夫妻老师，就是你的爸妈，你就是那个三岁的孩子！”郝老师说完，紧紧地把小虎头儿搂在了怀里。 小虎头儿惊诧地看着老师那悲戚的脸，眼泪一串一串地掉了下来。沉默了许久后，小虎头儿忽然想起了什么，问：“老师，所以你就到我们凤凰屯来教书的吧？” 郝老师说：“对，小虎头儿真聪明，”然后继续讲道，“你的爸妈牺牲后，我就发奋读书，立誓当老师，高中毕业后，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。毕业后，特别申请来到凤凰屯小学校，就成了你的老师。” 小虎头儿又问：“那老师，你的爸爸妈妈不想你吗？” “想啊！”郝老师道。 “那想你怎么办呢？” 郝老师微微一笑，说：“这是秘密，”转话头儿又说：“天太晚了，咱们快睡觉吧，明天还上课呢。” 师生俩人准备睡觉了。 小虎头儿还是兴奋得睡不着，瞪着疑惑的眼睛问：“老师，我的爸爸、妈妈死了，那大山里应答我的人是谁呢？我再去喊山，他们能回答我吗？” 郝老师还是微微笑道：“你呀，满脑子都是问号，我告诉你，这也是秘密——快睡觉吧，明天我陪你一块去喊山，到时候我再告诉你。” “一言为定？” “一言为定！” 师生俩人关灯睡觉了。 第二天傍晚，师生俩人一起来到高坎子上，沐浴在玫瑰色的晚霞中。 “爸——爸——” “妈——妈——” 小虎头儿面对大山呼喊了三声“爸妈”，大山里仍然传来了“爸妈”的应答：“哎——” 站在小虎头儿旁边的郝老师也冲大山呼喊了三声“爸妈”，些许后，就听到大山传来“爸妈”异口同声的应答：“儿——子——” 小虎头儿吃惊地问：“老师，你的爸妈在这大山里？” 郝老师依然微微一笑，说：“小虎头儿，我把秘密就都告诉你吧。” 郝老师搂着小虎头儿坐了下来，讲道：“我家祖祖辈辈是大山里生大山里长，我的爸妈是大山里的养蜂人，他们和祖祖辈辈的人一样，从未离开过大山，他们就希望我走出大山，所以含辛茹苦地供我读书。那年，我考上师范上学去了，似乎我与大山有缘，我们的学校就坐落在一座大山脚下。我爸妈为了不让我想家，安心地学习，来到学校的大山里养蜂，一直到我毕业后来到凤凰屯，他们也跟着我来到凤凰山里养蜂。那天你在这里哭泣，埋怨奶奶欺骗了你，我就给爸妈打了电话，叫他们第二天听到你三声呼喊后，就应答你——小虎头儿，这回你都明白了吧——那大山里的养蜂人，就是我的爸妈！” “老师——”小虎头儿哽咽地叫了一声后，就歪在郝老师的肩膀上哭了。 此时，晚霞正无比地灿烂辉煌…… 十二年后，在省高等专科学校的大门口，一个身材敦实，脸庞黑红的新生背着行李走进了朝气蓬勃的校园——那就是我，当年凤凰屯的小虎头儿——现如今，已是凤凰屯小学校的一名老师。
作者简介：王喜明，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曾在《小说家》、《百花园》、《小小说选刊》、《故事会》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。 通讯地址：吉林省松原市滨江嘉园C区26栋2单元101 手机及微信：13804389441 邮编：1380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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