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十八 村里人都喊他“老十八”。这名号既不是因他排行十八,也并非说他有十八般武艺,而是因为他二十好几的人了,行事还跟毛头小子似的——做人没个正形,办事总不靠谱,偏偏还自我感觉良好。 “老十八,又去哪浪啊?”村口小卖部的大婶见他风风火火跑过,扯着嗓子问。 “入洞房去!”他头也不回地应着,惹得纳凉的妇女们一阵哄笑。 那天确实是他的大喜日子。喜酒散场时宾客尚未走尽,老十八却溜出了新房。 “新郎官哪去了?”有人问。 新娘咬着嘴唇,声音带了丝怨气:“还能去哪?赌房呗!” 果然,村东头闲置的磨房里,一群人正围着老十八推牌九。他额头沁着细汗,眼睛里闪着亢奋的光,把宾客给的喜份钱一把把往外推。忽然,一个人挤进来,劈脸就甩了他两巴掌。老十八刚要发作,抬头见是大嫂,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,蔫了下去。 次日,有人故意逗他:“老十八,昨儿赢不少钱吧?” 他咧着嘴笑:“唉,情场得意,赌场失意嘛!” “新娘子漂亮不?” “没看出漂亮,就瞅见她大腿比我腰粗。”这话一出,满屋子人笑翻了天。 “老十八,你可真不要脸!”有人指着他鼻子骂。 他不羞不气,嘿嘿真乐,露出一口不参差不齐的黄牙。 这般闹剧在老十八的生活里是家常便饭。他嗜酒如命,喝起来没日没夜。隆冬腊月,他能支个炭盆炖一锅羊肉汤,边喝汤边对着瓶灌啤酒;到了三伏天,他索性把方桌搬到门口,一撮花生米、一碟凉拌黄瓜,便能对着白酒自斟自饮。见路过的人顺眼,不管生熟,拽着胳膊就往桌边拉:“来,整两口!”铁打的十八流水的客,一晚上能换好几拨人。等人都散了,他再给自己满上一大杯,直喝到舌头打卷、月上中天。 那年秋收刚过,卖豆子的钱还没捂热,几个狐朋狗友一撺掇,他便坐庄推起了牌九。没一会儿,几千块钱输了个精光。回到家,他扯开嗓子喊:“我要喝酒!去,切盘卤猪耳来!” 老婆早钻进被窝,见他吊儿郎当的德行,气不打一处来:“除了吃就是赌,你可像个过日子的人?不争气的东西!” “你争气?不下蛋的鸡”老十八灌了两口白酒,把瓶子重重一放,“有本事给我生个儿子!” 这话戳中了老婆的痛处。她一掀被子,扑过来将老十八摁倒在地,骑在身上捶打。老十八挣扎不得,鬼哭狼嚎地喊救命,直到邻居闻声赶来才解了围。 第二天,村里不见了老十八的踪影。有人说半夜见他背着行李出了门。 “老十八要面子,这回被女人骑着打,丢人喽!”有人议论。 “可不是,指不定不回来了!”旁人附和。 谁知没过几天,他又匆匆忙忙地回来,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:“在外乡遇着个老神医,这是转胎药。男人吃了有助怀胎,女人吃了能让女胎转男胎。” “傻子才信!”众人哄笑,“老十八这名号真没白叫!” 他也不恼,急吼吼回家找老婆“造人”。说来也奇,打那以后,他赌钱不再熬夜,喝酒也不喝到烂醉,说是怕坏了药效。 更奇怪的是,他老婆不久竟真怀了孕,十个月后生下一对龙凤胎。老十八乐得合不拢嘴:“瞧见没?有女有子才叫‘好’!” 办满月酒那天,他破天荒滴酒未沾,跑前跑后招呼客人,那股热乎劲让村里人直咋舌。 第二天天还没亮,有人看见老十八拖着旧行李箱往村口走。 “打工?就他那瘦猴样能干啥?”有人撇嘴。 “出不了半月准回来!”旁人笃定地说。 可半个月过去,老十八没回;半年过去,依旧不见人影。直到腊月二十九,他突然出现在村里——穿着笔挺的西装,头发梳得油光发亮,脖子上挂着小指粗的金链子,活脱脱变了个人。 “哟,发财了!”闲汉们围上来。 “哪里哪里,混口饭吃。”他笑着散出一圈华子。 “晚上来推两把?”有人喊他。 “来喝两盅?”另一人接话。 “行,等着!”他一口应下。日子久了,村里人发现,老十八还是赌还是喝,却跟从前不同了——赌钱只玩小打小闹,输赢不过几十块;喝酒也不喝到烂醉,手机里存着孩子的照片,眼看时间不早便起身回家。有人问起,他就嘿嘿一笑:“小赌怡情,大醉伤身。俺现在儿女双全,得攒钱养家呢!” 就在乡亲们对老十八刮目相看时,一个消息炸了锅——他老婆要离婚!原来是他打工时,跟一个网友勾搭上了,聊天记录被孩子乱按手机翻了出来。老婆抱着哭闹的龙凤胎,眼圈红得像浸了血:“要么跟那女人断干净,要么就别认这对儿女!” 那天傍晚,有人见老十八蹲在河边抽完了整包烟。第二天,他主动找老婆认错,当着村长的面扇了自己几巴掌,删光了与网友的联系方式。 “我想通了,”他对人说,“吃喝嫖赌都是虚的,老婆孩子才是真的。” 老十八的哥哥走得早,留下孤儿寡母。侄儿到了成家的年纪,老十八四处托人说媒。定亲时钱不够,他悄悄垫了一半;侄儿要结婚,他对嫂子说:“婚礼得排排场场地办,钱的事你别愁,有我呢!” 订酒店、请司仪、买烟酒,他样样想得周全。有人撞见他口袋里总揣着稿子,没事就拿出来瞅几眼。 “我哥走得早,侄儿的事,必须办好。”他眼里布满血丝,声音却异常坚定。 婚礼当天,他穿着深色西服,胸前别着“证婚人”的红绸带,站在台上讲话时声音洪亮、条理清晰。讲到侄儿小时候总跟在他身后喊“十八叔”,台下人笑了,他自己却红了眼眶。一场婚礼办得风光体面,热热闹闹。 有人凑到他老婆跟前打趣:“看这排场,你家老十八这回可下了血本吧?” 他老婆笑着摇头:“钱是他挣的,他当家。该花的钱,就得花!” 夜幕落下,宾客散尽。老十八没去赌钱,也没喝酒,独自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望着满天星斗。老婆走过来,默默递上一杯热茶。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,老十八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赌红了眼的自己。他低头抿了一口,茶香在舌尖漫开。夜风轻拂,远处传来几声孩子的梦呓。 村里人都说,老十八做事周到体面,是真的长大了。 [作者信息] 作者姓名:巨万珠 身份证号:34032119730304099X 详细地址:安徽省怀远县白莲坡中心学校姚山分校 邮政编码:233415 联系电话:13855242906 银行卡号:6217001640002034847 开户行全称:中国建设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怀远支行 [作者简介] 巨万珠,男,安徽省怀远县人。小小说、散文、诗歌作品散见于《教育文汇》《中学生园地》《榴火》《淮风》《蚌埠广播电视周报》等报刊及各网络平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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